下山

    晚风轻送，花香漫进临清宗后山竹林。

    已将日暮，夕阳洒下的金色光线扑向地面，仍能感受到暖意萦绕，分毫不见晚秋的凉意。

    宁溪在一块大石头上躺得四平八稳，俨然一副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样子。

    悠悠飘落的一片竹叶正巧覆在了眼睛上，又一阵风拂过，竹叶在宁溪脸上灵活地划了几下。

    宁溪蹙眉，未有动作，仍仰躺着，那竹叶却不想放过她似的在脸上刮来刮去。

    无奈呼出一口气，将那片作乱的叶子攥在手里，宁溪郁闷地睁开眼，坐直了身子，朝着寂静的竹林四下望去，空无一人。

    宁溪蹙了蹙眉头，将叶子反反复复看了又看，终是翻身下了石头叹了口气，幽怨道：“师父，我知道是你。”

    竹叶纷纷，却仍是无人应答，静得仿佛刚才的感应是错觉。

    “算了，您老爱在这待就在这待吧，我要去吃饭了。”说完当真转身离去，不再搭理。

    “等等！为师有要事找你，别急着走。”

    原本空旷的竹林转出一道身影，崇甄道人急急奔向宁溪，横出的玉柄拦在了宁溪眼前，简直恨铁不成钢，愤愤道：“赶着投胎吗，一天到晚就知道吃睡。”

    “哪有您说的这般？”宁溪看着眼前人张大嘴巴，瞪圆眼睛，一脸不可置信，师父太不尊重她的劳动成果了，不由出声为自己辩护道：“我还练了剑，帮张婶挑了两框菜到后厨，给菜园子送了一车水，还顺便喂了喂后山的灵兽，还......”

    “还干了什么？”崇甄道人越听脸拉得越长，没好气地斜眼瞪了宁溪一眼，真是不省心的丫头，这两天一个没盯住，原偷了这么多的懒，自己尽是少说了。

    眼见师父脸色越来越差，宁溪终是呵呵干笑两声，很识趣地闭上了嘴巴，眼观鼻鼻观心，不时偷偷拿眼瞟一下。

    崇甄道人看着眼前的小徒弟心里重重叹了几声气，没忍住又剜了眼宁溪，这简直就是在造孽啊。

    其他徒弟为了几个月后的门内比试都在刻苦用功，就她整天过得清闲悠哉，让他这个做师父的都有些羡慕。

    但面对这个小徒弟又不能说狠话，毕竟也算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，从四岁起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长大，那时身子骨弱，医师都说活不长，但终究还是挺过来了，在宗中也是件奇事。

    是以他打心眼里觉得两人有缘，是真的把宁溪当自己亲女儿看待，所有徒弟中，也唯有宁溪与他之间的情感羁绊最深，小时候明明那么可爱，却不曾想这丫头长大后竟成了最让他头疼的一个。

    平心而论，宁溪天资在他所有弟子当中只能算作中游，按理说应当严于管教，可宁溪自小身体不好，虽然这几年已经有所缓和，说到底自己还是舍不得逼紧，多数时候也是睁只眼闭只眼。

    崇甄道人原本想着今年宁溪还没有回家里一趟，恰逢前几日冠峰镇捎来了信，宁家夫妻俩都十分想念宁溪，便合计着让顾术那小子带着宁溪回趟冠峰镇，正好也回去看看他父母，顺便再去碧海阁把明年所需的天魂酒取来。

    他自己心里都盘算好了，谁曾想这几日宗内事务繁忙，那封信看过后竟然给忘到脑后，如今才想起来，想找姓顾的小子的时候，得知师兄两日前已将其派出去寻找一味草药去了，如此一来，正巧错过。

    崇甄道人私心不想让宁溪一个人独自下山，恐遇到什么危险，但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同宁溪一道。

    几番犹豫之下，方才原是想着不若就让宁溪自己一个人出去一回，毕竟也不能一直这样不放手，始终要自己成长才是人生，但就刚才以宁溪的这副心性反倒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，还是修书一封告诉宁清河夫妇，等过些天顾术回来两人再一道回去。

    思及此，崇甄道人摇摇头，转动手中玉柄轻敲宁溪脑门，哼哼道：“明日起，为师亲自看着你修炼！可别想着偷懒！”

    宁溪“啊”了一声，却遭到了崇甄道人一记眼刀：“怎么？有想法？”

    “哪能啊！”宁溪连忙将头摇得像拨浪鼓，笑得十分灿烂：“就是觉得师父专程找我就为了这事......有点......”反常，不过后面两字顶着师父的视线，宁溪并没有说出来。

    “当然不只是为这个，”听到宁溪的话，崇甄道人胸口又是涌上一股气，忍不住想翻白眼：“不过现在没你的事了，你给我把心思放在改用的地方上。”

    宁溪留在原地，听着师父离去方向隐约传来的“冠峰镇”“天魂”“宁家”等字眼，挑了挑眉毛，稍加思索，心底便已经了解了大概，心念一动，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作跟了上去，拉住了崇甄道人的衣袖，可怜巴巴道：“师父，我都听见了......”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宁溪宝贝似的拿着崇甄道人给的储物袋，小心颠了颠，藏在怀中，连晚饭都没心思吃了，只一心想着袋子里的一大堆法器、丹药、符箓和萃石，嘴角压都压不下来。

    双手交叠环抱着胳膊就着这个姿势睡了一夜，翌日一早，宁溪收拾好行李，往后厨、菜园、后山逛了一圈兴冲冲地往山下跑去了。

    临清宗管辖方圆百里的地界，界内有十几座大小不一的城镇，宁溪这次要回的冠峰老家其实不在临清宗地界内，而是此行目的之一的碧海阁管辖域，正常情况下三五日便能赶到，其中还包括休息。

    往年两地来回都是和顾术一起，什么都不用她cao心，那小子就办好了，今年只得她自己一人，心里多少有点不知所措，比方说现在。

    宁溪赶了快一天的路，有些累了，赶巧前边有个城镇，想着先找个地方歇一歇，脑中不经回想起以前和顾术一起赶路住店的经历。

    倒不是因为喜欢他，只是宁溪和外人交流甚少，自记事起，多半时间都待在崇甄道人身边，即便是宗内的其他弟子也鲜少来往。于她而言，很多看来寻常的对话一时间难以出口，往往会在心里模拟好几遍。

    这次独自出来，也因长时间待在同一个地方的无聊，所以答应的匆忙，怕师父反悔，倒也没想自己会不会不适应。

    一股脑儿行了这多时路，现下才觉得有些不知所措。这先开口与后开口相比，总归难上许多，如今自己要住店打尖免不了先开口，比方说逢人打听清楚个地儿。

    到店了要怎么说，是有人主动揽活还是得她自己开口，如果没人管她，那她自己要说些什么呢？

    不对，应该会有人搭理她的，像自己在食厅打饭不就有婶婶问要吃哪个吗，其实两者应该也没差太多吧，那样一来倒是心安些……

    宁溪在城门不远处的树下一会儿抠树皮，一会儿抬眼看来往行人，这幅抓耳挠腮举棋不定的窝囊样全落在暗处一双眼中。

    蒙着面纱的女子露出一双妩媚似水的眸子，眉眼间却又隐含张扬，红色纱衣附着曼妙身躯更衬得人娇艳欲滴。

    过往人群有的偷偷打量，有的却毫无顾忌，视线上下扫射，轻浮yin恶的像是在看一件货品。

    女子混不在意周遭目光，仍是盯着远处看，半晌才看见远处树下那人终于有所动作，挑了挑眉毛，随后状似无意般睨了拿眼看她的几人，面纱下的唇角缓缓勾起，眼眸愈发含情勾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