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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愿赌服输

    

第五章 愿赌服输



    棋局开始。

    前二十回合,周子羽的攻势如教科书般完美。他利用黑方先手的优势,骑兵快速穿插,步兵稳步推进,弓手远程压制。他下棋的风格和他的人一样,带着侵略性的美感,每一步都精准、果断,甚至有些咄咄逼人。

    裴青宴的应对却很“软”。他很少正面对抗,而是不断地调整阵型,用小股兵力sao扰、引诱、拖延。他放弃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外围据点,甚至主动让出了一小片平原。在周子羽看来,这简直是怯懦。

    “你就这点本事?”第二十五回合,周子羽的黑方骑兵已经突进到白方城池的三格之内,他抬起眼,语气带着胜利在望的轻快。

    裴青宴没说话。他拿起一枚一直被周子羽忽略的、放在最角落的白方轻骑兵,向前推进了四格。

    这个位置很怪。既不能直接攻击黑方主力,也来不及回防城池。但就在这枚棋子落定的瞬间,周子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
    他猛地低头,视线在棋盘上快速扫过。然后他发现了——裴青宴之前那些看似“溃散”的兵力,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弧形,而他那枚突前的轻骑兵,正好落在了这个弧形的焦点上。

    这不是溃散。这是张开的口袋。

    他太过突前的黑方骑兵,已经有一半进了这个口袋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周子羽抬头看裴青宴。

    裴青宴也正看着他,镜片后的眼睛依然平静无波,但周子羽似乎看到了一丝极淡的、几乎不存在的笑意。

    接下来的十五回合,成了慢性的绞杀。裴青宴没有急于收网,而是一点点收紧那个弧。他利用地形,用最少的兵力牵制周子羽最精锐的部队。他从不正面决战,总是在周子羽以为要突破时,突然从侧面刺出一刀。

    周子羽的额头渗出细汗。他试图调兵回援,试图从其他方向打开缺口,但每一次都被裴青宴提前预判。这个人仿佛能看穿他未来三步的所有可能。

    第四十三回合,周子羽的最后一次反扑被化解。他的主力骑兵被围困在一片沼泽地带,步兵阵型被切割得支离破碎。

    他盯着棋盘,手指捏着一枚攻城锤的棋子,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。阳光从侧面打过来,在他睫毛下投出深深的阴影。

    良久,他把棋子扔回棋盒。

    “我输了。”声音有些哑。

    裴青宴缓缓吐出一口气。直到这时,周子羽才注意到,裴青宴的脸色其实很不好。嘴唇几乎没有血色,额角有细密的冷汗,就连扶着棋盘边缘的手指,也在微微发抖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周子羽皱眉。

    “低血糖。”裴青宴简短地说,试图站起身,却晃了一下。

    周子羽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,扶住了他的手臂。触手的皮肤冰凉,隔着衬衫都能感觉到手臂的僵硬。

    “你没事吧?”周子羽问,语气有点冲,像是恼火。

    “没事。”裴青宴借着他的力站稳,轻轻抽回手,“老毛病。今天忙,忘了吃午饭。”

    周子羽盯着他苍白的脸看了两秒,把他扶着坐在旁边的柚木椅后,忽然转身就往屋里走。

    “你去哪?”裴青宴问。

    “愿赌服输。”周子羽头也不回,“你不是让我‘听你话’二十四小时吗?现在开始了。”

    五分钟后,他回来了。手里拿着一瓶拧开的电解质水,一盒打开的能量棒,还有一小板维生素B。他把东西往裴青宴面前的矮几上一放,动作近乎粗鲁。

    “吃。”他就一个字,然后在对面重新坐下,别开脸看远处的城市天际线。

    裴青宴看着那些东西,沉默了几秒,低声说:“谢谢。”

    “谢什么谢。”周子羽还是没回头,耳根却有点红,“我输了,这是履约。别自作多情。”

    裴青宴没再说话,拿起能量棒小口吃着,喝水。阳光洒在他身上,给那总是挺直的脊背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边。他吃东西很安静,连咀嚼的声音都几乎听不见。

    周子羽用眼角余光瞥他。看着这个永远一丝不苟、永远游刃有余的男人,此刻坐在他家的露台上,穿着衬衫,挽着袖子,脸色苍白地吃着他买的便利店能量棒。这个画面有种诡异的……家常感。

    “你刚才那招,”周子羽忽然开口,还是没看他,“第三十回合,用轻步兵诱使我骑兵深入的那步,是早就想好的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裴青宴咽下最后一口能量棒,拧上水瓶盖,“从你第十二回合调动右翼骑兵时,就埋下伏笔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我会调右翼?”

    “你看《战争论》的那一页,折角了。”裴青宴说,“克劳塞维茨在那章提到,优势兵力可考虑‘锤砧战术’。右翼骑兵是‘锤’,你想用它快速击穿我的防线。我只需要让你觉得有机可乘。”

    周子羽终于转回头,盯着他:“你看了我的书?”

    “进来时瞥见的。”裴青宴平静地回视,“观察环境和细节,是我的工作习惯。”

    周子羽哑口无言。他忽然意识到,这场棋局,从他坐在露台看这本书开始,或许就已经在裴青宴的计算之中。这个人不是在下棋,是在下一场更大的、关于如何“引导”他的棋。

    “裴青宴,”周子羽声音低了下来,“你到底是来抓我回去上课的,还是来……”

    “来履行我的职责。”裴青宴接上他的话,站起身。他的脸色恢复了一些,但依旧有些疲惫,“董事长让我确保您走在‘正轨’上。下棋,上课,都是‘正轨’的一部分。”

    他拿起西装外套,重新穿好,一丝不苟地整理袖口和衣领。那个脆弱苍白的裴青宴消失了,又变回了那个完美、疏离的首席助理。

    “明天早上九点,司机会在楼下等您。”他说,“我送您去见李院长。”

    周子羽坐在蒲团上,没动。阳光落在他半边脸上,明暗交错。

    “下次,”他忽然说,声音很轻,但每个字都清晰,“下次我一定赢你。”

    裴青宴刚要在座位上起身来,闻言停下动作,微微侧身。

    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,给他周身轮廓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。他脸上没什么表情,但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,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解读的情绪。

    “我等着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周子羽坐在露台上,继续看着书本研究棋盘,看着那枚决定胜负的白方轻骑兵,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,若有所思。

    棋子的黄铜被阳光晒得温热。

    他忽然想起刚才扶住裴青宴手臂时,触到的冰凉温度。想起他微微发抖的手指,苍白的脸,还有那句很轻的“谢谢”。

    “愿赌服输……”裴青宴坐在一旁,心里极低声重复这四个字,嘴角无意识地扯了扯,不知是笑还是无奈亦或什么。

    夕阳西沉,将整个露台染成暖金色。砂石、棋盘、蒲团,还有他独自坐着的影子,都被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。

    那一刻,画面静谧得近乎温馨。

    车里,裴青宴从回忆中抽离。

    手机屏幕亮着,安保组的消息再次弹出:「已确认周少爷进入清河市清河市云栖区,但具体位置仍在排查。该区域老旧小区密集,监控覆盖不全,是否需要采取进一步措施?」

    裴青宴看着“云栖”两个字,眼前又闪过一周前那个阳光温暖的露台,那个说着“下次我一定赢你”的少年。

    他沉默了几秒,回复:「继续排查,不要打草惊蛇。我三小时后到。」

    他不知道,那句“下次我一定赢你”,在周子羽心里,或许已经不仅仅是关于一盘棋了。

    而赌注,也不再是简单的上课或听话。

    是更危险、更不可控的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