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三章 语言是很有意思的东西

    影片的歌声在清晨中流淌，也可能是最后一次——

    --窑火在某个黄昏偶然晕开，陌生的暖意焙烧着冷硬的胚胎。

    --他赞美这胚体未曾见过的白，将褪色的夜碾成釉彩   说从此不必独自斑驳。

    --十字路口季风更迭着橱窗的标签，   人群用目光估价每一件过季的往事。

    --我陈列所有被岁月打磨的契约，包括那些关于起落与火焰的承诺。

    --若你渴望为这灰白注入一丝色彩，我可用谎言为其镀上光泽，但请谨记，所有的悔意在此地皆无法兑现。

    --天光刺破所有的勾连，有一方净土在烈焰后冷透，   请用你的判断，签下这份无形的协议。

    晨光透过环幕景观窗，在实木地板上投下几何光斑。裴青宴站在智能衣橱前，系统已根据今日日程搭配好三套西装。他最终选了一套藏青色双排扣，袖扣是极简的白金方牌，与腕表的铂金表壳形成微妙呼应。

    --或者，让我们默契地任其消散在换季的风里，如同湮灭的贡品。

    当最后一缕歌声透过智能调光玻璃时，裴青宴已系好温莎结的最后一道弧度。真丝领带上的暗纹与袖扣形成精确的45度夹角，琥珀木香水的喷量自动控制在0.8毫升。如同他刚刚审阅完的新能源项目风险矩阵图——每道变量都收敛在可控阈值内。

    更衣时，他也不忘通过加密内线吩咐助理："新能源项目的尽职调查报告，重点核对技术专利的交叉授权条款。告诉法务部，但凡有&039;可合理预期&039;这种模糊字眼的条款全部标红。"

    9：00，他准时坐进配备主动降噪的专车，面前的屏幕已弹出清河谷科技的资金流向分析图。看着那些错综复杂的关联交易，他唇角掠过一丝讥诮——周氏集团正在布局试验性可控核聚变商业应用，而他却要在这家濒临破产的组装厂消磨时间。

    车驶过跨海大桥时，朝阳正将金融区的玻璃幕墙染成熔金。他忽然想起昨日在作业区，周子羽俯身查看电路板时，后颈脊椎骨节在阳光下泛出的瓷白光泽。那截骨骼的弧度让他想起某件哥窑瓷器的残片，在拍卖行玻璃柜里也曾这样突然撞进他的视线。

    "周少今日来公司吗？"他拨通电话，语气温和如常。

    电话那端带着晨起的慵懒："十点过去。刘经理连夜发了三封邮件诉苦，裴助理好手段。"

    "不过是帮少爷扫清些执行障碍。"他结束通话，指尖在资金流预测模型上留下半道残影。

    会议室投影仪在墙面上投下资金走势图，裴青宴用激光笔圈出几个关键节点时，门被推开了。周子羽穿着皱巴巴的衬衫走进来，随意将车钥匙抛在会议桌上，金属与实木碰撞的声响让财务主管张歆下意识缩了下肩膀。

    "十点十分的会议，裴助理倒是准时。"周子羽掠过起身相迎的刘经理，径直走向主位，"不像某些人，连追回款项这种小事都要拖到下周。"

    裴青宴收起激光笔："刘经理正在配合审计流程，少爷不妨先看改善方案。"他转向张歆时保持着一米的安全距离，"张主管，请说明应收账款的重分类情况。"

    张歆抱着文件上前，香水味在空气中划出甜腻的弧线。裴青宴后退半步指向屏幕："这些账龄超过270天的款项，是否都计提了足额坏账准备？"

    "裴特助放心，我都按您要求的账龄分析法重新计提了。"张歆借递文件时指尖轻轻擦过他的手背，却只触碰到冰凉的商务电脑边缘。裴青宴已转向茶水间："给周少换杯热美式，刘经理的茶凉了。"

    会议室里的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。周子羽迟到了近一个小时才姗姗来迟，他随意地穿着一件浅色衬衫，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敞开，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。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手机的屏幕上，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，从头至尾没有正视过正在汇报的众人。

    "开始吧。"周子羽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在场的几人，"我希望今天能听到些实际的内容，而不是更多的借口。"

    刘经理立即站起身，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。他毕恭毕敬地将一份报表推到周子羽面前："周少，我们已经初步拟定了改善方案，主要从三个方面着手......"

    裴青宴安静地坐在会议桌的另一端。美丽高挑的财务总监张歆立在一侧展示数据，她在裴青宴刚用激光笔圈出图表上某个异常数据点时，就心领神会地调出了对应的底层明细账，并轻声补充道：“裴特助，这部分异常波动对应的是三季度对清河谷的三笔预付款，原始凭证的审批流程在这里。”她将屏幕转向裴青宴，整理好的数据组织得清晰而专业，眼神交汇时带着恰到好处的、对其专业能力表示赞赏的笑意。   裴青宴微微颔首，目光却已落回主屏幕，不动声色地将身体重心转向另一侧，与她拉开了距离。

    "首先是在人员配置上，"刘经理继续汇报，"我们计划精简30%的行政人员，将这部分人力资源重新分配到生产一线。"

    周子羽嗤笑一声："精简？说得倒轻巧。你知道裁员的补偿金要多少吗？"他随手翻开报表，"更何况，现在单位最缺的是技术工人，你把文员调过去能做什么？"

    裴青宴适时开口，声音平稳而清晰："刘经理的意思是，通过自然流失和内部转岗的方式逐步优化人员结构。我们已经统计过，未来三个月将有15名员工到达退休年龄，另外可以通过培训将20名行政人员转为质检员。"

    他调出一张详细的人员配置图："这样既避免了高额的补偿金，又能缓解生产一线的人力短缺。当然，这需要投入一定的培训成本。"

    周子羽挑眉看了裴青宴一眼，不置可否地"嗯"了一声。

    会议进行到一半时，刘经理提到应收账款回收需要更多时间，周子羽突然暴躁地一拍桌子："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再往里投钱？"动作太大，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咖啡，深褐色的液体溅在他昂贵的衬衫袖口。

    几乎在同一瞬间，一方折叠整齐的深灰色手帕从裴青宴那边滑过来。周子羽愣了一下，接过手帕时，指尖不经意擦过裴青宴的手背。裴青宴却已恢复了一贯的疏离姿态，仿佛刚才那个下意识的动作从未发生过。

    "继续说。"裴青宴对刘经理示意，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。

    随着讨论的深入，改善方案逐渐清晰：优化供应商付款账期，争取更有利的条款；处理积压库存，回笼部分资金；暂停非核心项目的投入。每一项都是小幅调整，但组合起来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改善现金流。

    "这只是权宜之计。"周子羽在会议结束时总结道，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，"我要看到实质性的进展，而不是这些小打小闹。"

    会后，周子羽先行离开去工作间巡视。裴青宴独自留在会议室整理资料时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熟悉的雪松气息的冷调木质香气。他无意识地吸一口气，等反应过来时不禁微微蹙眉，随即打开了窗户。

    傍晚时分，两人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厅继续讨论后续计划。周子羽的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，甚至开起了玩笑："那条装配线要是再闲置两个月，光折旧费都够再买套新设备了。"

    裴青宴轻轻搅动着面前的咖啡，唇角微扬：“这部分成本，我已经在相关人员的年终奖核算里做了相应的扣除。”

    周子羽闻言大笑，笑声中带着几分真心的愉悦。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的侧脸上，勾勒出分明的下颌线。裴青宴注视着这一幕，目光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。

    “怪不得那些不苟言笑的大股东都说你‘精明能干’，永远都能把公司放第一位，”周子羽说了一句像是夸赞的话，他悠悠地转动腕表，表盘在暮色中泛出铜绿色幽光，“要是没你说的那些门前雪，说不定我还能跟你学学如何布棋局呢。”

    裴青宴的杯沿停在唇边：“棋局与否，取决于对弈者如何看待这方寸之地。至少目前，我们的棋子还落在同一张棋盘上。”他望向窗外渐次亮起的路灯，灯影落在他虹膜上像碎冰里的金砂，“至于学棋，少爷，很多时候，懂得静观其变，本身就是一种深入的参与”

    周子羽听罢，先是微微一怔，随即低笑起来，这一次的笑声中少了些客套，多了几分遇到知音的轻松，“那把这些‘雪’扫完，我们没准能成为不错的搭档，专心致志把这盘棋下完。”

    裴青宴轻轻啜饮一口咖啡，心中掠过一丝无奈的莞尔——周子羽竟然将他昔日暗讽的言语化作了此时的感慨，但他并未点破，反而以一种隐晦的方式认可了这份默契：“正因为各自都有需要度过的冬日，才更需要周全的考量。眼下这般，能在彼此的寒季中守住一方不至于冰封的屋檐，已算是……难得的默契了。”

    这番话也能恰如其分地映衬着公司的现状——改善方案虽已初步拟定，看似只是迈出了一小步，却终究是一个开端。而更大的挑战，无疑还在后头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，裴青宴的手机屏幕亮起，一个重要的私人号码拨了进来。他看了一眼，随即平静地将手机屏幕转向周子羽。

    只见手机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三个字——周浅姎。

    周子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，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显的不耐与回避。他无声地向裴青宴用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。

    裴青宴会意，接起电话，语气自然而温和：“浅姎？”

    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清脆活泼、带着些许撒娇意味的女声：“裴大哥！我哥哥是不是又在你那边忙得昏天黑地啦？我打他电话都不接！”

    裴青宴面不改色，声音里带着令人安心的笑意：“少爷正在参加一个封闭式的技术研讨会，通讯暂时由我保管。他之前还特意叮嘱我，如果你联系不上他，让我务必转告，他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已经在路上，希望你能专心准备下周的模考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吗？他还记得……”女孩的声音立刻充满了惊喜，但随即又狐疑道，“裴大哥，你不是在帮他打掩护吧？”

    “怎么会，”裴青宴的语气依旧从容，带着一丝长辈般的温和调侃，“你知道的，在我这里，骗谁也不能骗我们的小寿星。不过，如果他敢忘记，我第一个帮你找他算账，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他几句话便安抚住了电话那头喋喋不休的少女，轻松地将周子羽的行踪掩盖了过去。

    通话结束，咖啡厅内恢复了安静。周子羽看着他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，只是淡淡地说：“理由找得不错。”

    裴青宴收起手机，同样公事公办地回应：“分内之事。”